換日線 【新創次世代】- 時尚新革命:廢棄漁網化身「循環眼鏡」?──專訪旅美設計師歐世勛,談他勇敢犯錯的新創路
採訪、撰文:李昱蓉/換日線校園大使
正值炎熱的 8 月天,疫情下的台北艷陽高掛、晴空萬里。專訪前,我還特地將書桌一側的窗簾拉下,免得螢幕上的自己因過度充足的陽光顯得失色。
螢幕另一端,是與台灣相隔 9 個時區,直線距離逼近一萬公里的美國西雅圖,「好說設計」創辦人歐世勛 Ocean 一身俐落的白色 T 恤,臉上掛著自家經典圓框款的「小琉球」眼鏡,由廢棄漁網製成,自然裸色、灰白夾雜一點綠,看上去神采奕奕。他迫不及待分享起自己這些年來,從台灣到美國,看似平順、實而起伏的那些跌跌撞撞。
設計師,是必要的存在嗎?
說起最初走上設計的契機,Ocean 笑得坦然,「這好像是注定,同時又是有點意外的。」與大多數人無異,一路升學,唸的是一般高中,家裡沒有什麼資源讓他接觸額外才藝,儘管喜愛畫圖、喜愛美術課,他沒有特別想過要唸什麼,甚至是到選填志願時,才發現有工業設計這個系。
進到國立成功大學工業設計系後,他開始接受正規的設計、美術教育。雖然不是科班出身,還打趣地自稱自己是「理工男」,Ocean 在工業設計系如魚得水,他表示:「這是個我非常開心的經歷,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,剛好唸到這個,也終於有機會學我很喜歡的畫畫。」
縱使來到一個對他來說很夢幻的地方,大環境而言,其實是到他畢業後的幾年,隨著台灣中小企業正值產業轉型,設計產業方蓬勃發展,「工業設計」也才開始是大家比較耳熟能詳的領域。因此,大學畢業後,由於還是不太確定自己到底學了什麼,對於直接就業亦不那麼自信,他繼續唸了交通大學應用藝術所。
求學的日子裡,有一段對話讓他印象深刻,那是大一時,一位朋友的提問:「為什麼要有設計師?」Ocean 回憶,朋友當時認為,設計師好像不是一個非常必要的存在,這樣說吧,這世界若沒有設計師,似乎不會有什麼影響,設計師更像是個製造麻煩、帶來浪費的角色。審視自工業革命以來的設計名作,說穿了,是將同樣一件物品,以不同造型、些許差異的功能設計,變幻出上百件物品的大集合。實用層面來看,設計師似乎是無足輕重。
對於當時才大一的 Ocean ,要回答這種大哉問的確很棘手,「我當時沒辦法給朋友一個很明確的答案,但我還是覺得,就算如此,設計師是可以做某些事情,改變社會、影響社會的。」雖然未來充滿未知,他也還不知道該怎麼做,這個對話像是一顆種子,悄悄埋進他心裡,而這一埋就是 10 年。
磨劍 10 年,從 HTC 到設計服務
畢業後,當完兵的第一份工作,是進入宏達電(HTC)擔任設計師。2005 到 2015 年,Ocean 剛好見證了世代交迭,HTC 從一個代工廠,慢慢轉成自由品牌,而人事遞嬗,設計部門從他剛進去的 10 人,擴張至 5、60 人,也於美國舊金山設有團隊。當時,智慧型手機甫出現在市場上,幾乎全世界的人都還在摸索手機究竟該長什麼樣子、該有哪些功能,他們也就日復一日,都在做智慧型手機相關的設計。
繼大一與朋友的對話,Ocean 時不時地重新思索相同的問題,然,疑惑尚未解開,他就遇上了第二場、也影響他很多的另一次交談。工作的空檔,部門裡的一位助理向 Ocean 道出心中的納悶:「為什麼手機要一直出新的啊?」即使知道是為了工作,他們必須每天畫、每天設計、打樣,但如同快時尚般的資源消耗,讓這位助理很懷疑人們到底在追求什麼。一年前的機王,很快就在產品的推陳出新中被淘汰,人們競逐最進步的科技,幾乎毫無止息;每年製造上千萬支手機,不知耗費了多少資源。
意識到此問題,Ocean 並沒有不顧現實,一味覺得這樣做不對、要趕快做其他事情,他正色說道,「設計最重要的是在解決問題,解決問題本來就是一個相對理性的事情,」他頓了頓,「我抱持著『科技造成的問題,就是要由科技解決』,人類是回不去了,我們不可能現在開始不用智慧型手機;唯有不斷的進步,用科學的方法解決自己造成的問題,才是比較實際、有可能達成的。」Ocean 的表情認真。
後來,他離開 HTC,搬到現在定居的地方──美國西雅圖。延續他之前一直覺得「自己可以做點什麼」的想法,Ocean 與也是設計背景的夥伴 Owen 共同創立了一間設計公司「Duolog Design 好說設計」,在自由接案之餘,也嘗試做點不一樣的設計。
首先,是他們實驗性的傢俱設計。因為觀察到美國西岸很盛行利用木工工具,在自家車庫 DIY 簡單的傢俱,Ocean 和 Owen 打算設計一本手冊,提供尺寸、如何購買材料、如何組裝,讓一般人也能輕鬆做出美觀、有設計感的傢俱。
結合軟體工程師將程式碼放到網路上供大家使用的「開源設計」(open source),以及美國公司 Opendesk 訂製傢俱的概念,他們想創造一種只賣設計的模式。這將打破過去的線性經濟──在不同地方產製、行銷,產生大量碳足跡,也勢必累積大量庫存──欲使得製造與需求盡量貼近,減少資源浪費。
這個計畫的構想,已十分接近現在他們主要做的循環經濟,計畫甚至還搬上了紐約 Design Week 中的 Wanted Design 一展。然而,由於一直沒找到一個好的商業模式,他們最後只好作罷。不過,想做設計服務、落實循環經濟的心意一直沒有變,這也促成他們真正轉型為「以循環經濟為主的設計服務公司」,接著才開啟了他們現在的產品──Hibāng 友漁循環眼鏡。
創業路上,打造循環經濟的理想
「台灣的循環經濟產業比較多還是 to B 的市場;我到現在都還覺得,台灣的消費者接觸到的循環經濟,大都不是真正的循環經濟。」談及台灣市場現況,Ocean 語中有些感嘆。誠然,台灣有很好的回收技術、製造業,並與許多國際品牌合作,如:Adidas、Nike、Patagonia 等,但這些都只停留在產業之間,缺乏對消費者的一端。
許多台灣設計師在做的,仍只是環保產品,像環保杯、環保筷、環保吸管等。固然,這樣的方向已是很好的開始,他們還是希望能更進一步,帶台灣的消費者邁向「循環經濟」的生活模式。
很多人會好奇,為何人在美國、掌握在地人脈的兩人,要將「Hibāng 友漁循環眼鏡」的主要市場放在市場規模不大的台灣。Ocean 笑稱這是他們很常被問到的問題,不過,從循環經濟的角度,一切就都說得通了。
因為原料、資源都來自台灣,實在沒道理再千里迢迢、花上成倍的碳足跡,將資源送到美國,「如果這是循環經濟,那何不就先把它循環起來,再把模式複製到美國?」而對於台灣市場規模的質疑,Ocean 堅定地回應:「台灣有很多很成功的募資,可以賣到上億。其實,一年的營業額到底要賣到多少才算是大的市場?我覺得台灣不是市場小,而是沒有拿出夠好的產品。」除了提倡環保、強調理念,他們認為先把產品做好,讓東西足夠吸睛、耐用,才是更對得起自己、也對得起消費者的。
循環眼鏡在募資平台上線至今,超標 15 倍餘,背後的辛苦卻是鮮為人知。由於身處美國,市場調查對他們來說始終相當不容易,從外形、顏色、到定價,「我們其實一直都沒那麼確定。」Ocean 也坦言,起初他們太小心翼翼、也太保守,將設計定案得太早,並沒有那麼精準地對準台灣消費者。
後來,在收集各方回饋之後,臨時才決定要改設計,「這是很重大的決定,3 款的其中一款要全部重來,時間跟錢都是問題。」不過,對此 Ocean 很豁達:「不能講這是挫折,這段時間更像是一個學習的過程,我覺得我們可能要再勇敢一點,對市場的敏銳度更高。一開始的誤判其實像是學費,總得為前面的急躁付出一些代價。」他開懷地笑。
新創時代的致勝能力:勇敢犯錯、放開心胸
提及創業的點點滴滴,Ocean 有一籮筐的心得,「在美國影響我蠻多的是新創模式。美國的生活太不便利了、痛點超多,很多東西很貴、人力也貴,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花很多錢,所以許多美國新創的切入點是把原本要花 100 塊的東西變成花 50 塊,那一定就會成功。」反觀台灣,新創不那麼興盛,或是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們太強大的便利商店。
另一點是「犯錯的勇氣」。他分享道:「美國人真的很敢創業,都沒有在怕失敗的,」回想自己的成長背景,「我們那個年代被教導要填『正確答案』,我們習慣追求現有的正確答案,而正確答案就是一種『權威』,因此我們不敢試著挑戰、揣想多種可能。」
Ocean 坦承,自己創業時超怕失敗、膽子很小,「但這其實就是創業的一部分,他們(美國人)會覺得失敗了沒什麼,再做下一個就好。」他同時勉勵創業世代的年輕人:「我現在會慢慢說服自己不要怕失敗,就算失敗也還好,不用太勉強。知道自己為什麼失敗,然後再重新來,不要怕丟臉。」
除此之外,保持開放心態(open-minded)也是他覺得非常重要的。現在有很多創新,其實都是協同合作的結果,一個點子可能需要跨非常多領域一起完成,「不要很剛愎地覺得這個領域我最懂,就只專注在自己想要解決的問題上,我覺得這對創新很不好,」這也是設計思考中的大重點,除了從人的角度思考問題,也要學會整合不同人的意見,在反覆的思辨、反問中,找到一個真正的痛點。「唯有能夠跨領域思考,才可能做出一個新的、與以往不同的東西。」Ocean 語重心長。
回首這一路,縱使跌跌撞撞,Ocean 十分豁然,他謙言:「我覺得很多題目現在回答都太早,畢竟是我創業的初期,這些只是我目前創業的心得。我也仍在摸索、學習。」
創業,作為新興世代的關鍵字,或許沒有那麼簡單,但也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難,時間醞釀下,相信一開始幼稚又不切實際的點子,也可能進步成劃時代的亮眼提案。而這些時日的辛苦與不易,都將成為他們往後的創業路上,很重要的養分。
《關於作者》
李昱蓉
冷淡而炙熱、內斂又衝動的複雜生物。喜歡徜徉於學問之間,深層的思考與辯論。常常不務正業。努力過著熱愛的生活。
執行編輯:蕭又寧
核稿編輯:孫雅為
時尚新革命:廢棄漁網化身「循環眼鏡」?──專訪旅美設計師歐世勛,談他勇敢犯錯的新創路
李昱蓉 - 換日線 【新創次世代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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